October 4 ,2020
Until end
Day Dream

聽到熟悉的聲音,她的身體一僵,有種想要當作自己沒有聽到的衝動,卻又覺得這樣子做非常沒有禮貌,只好僵著笑容回頭與在她身後的男人打招呼。
「……您好,山鳥毛先生,好久不見。」
她面對眼前這個高大、笑起來溫柔爽朗的男人只有種想要挖洞跳進去的衝動。
嚴格來講對方並沒有做什麼讓人感到厭惡的事情,問題大多都是出在自己身上。
眼前的男人名叫山鳥毛,是這所幼稚園的金主……不對,應該要以經營者來稱呼,也是她年少時期曾經有過愛慕之心的人,他什麼都沒做,反而是自己曾經有過許多反過頭來倒追且追過頭到無法面對的黑歷史,這也是她之所以想逃走的原因。
「好久不見,」山鳥毛的笑容與行動依舊一如以往地充滿餘裕,他意識到對方並不想要靠近自己而保持與先前一樣的距離,「你是來找岩井小姐的嗎?」
「啊……呃,也不算是,我只是想要關心一下晴子的工作環境,沒有要找他的打算。」
「那就由我來為你介紹吧?」
「咦?不用麻煩了,我沒告訴晴子……」
「送回孩子的校車才剛出發,沒有一個小時是回不來的,放心吧。」
似乎是知道姊妹倆的矛盾而說出妹妹回來的時間,山鳥毛的提議讓她放心了不少,想著她也的確需要以家人的身分好好觀察她的職場,既然經營者是他、那這樣也算是情理之中。
「……那就麻煩你了。」
山鳥毛微笑地點頭,兩人便直接進入幼兒園──而當她想再回頭看那對有些讓她在意的父女們時,早已經沒有看到他們的人影了。
*
兩家的父母原本就是朋友,但並不是那種要好到小孩子也會互相交流的程度,於是她真正意識到且熟悉起來的契機是從父母因為意外過世的那刻開始。
父母過世的時間點是她高中畢業的暑假,那時的她已經考上本地的大學,原先已經打算為了妹妹放棄學業出社會工作,但卻因為山鳥毛的父母與自家父母的交情而獲得能夠繼續學業的機會,也有餘裕在打工與唸書之間取得平衡。
當時提出這個建議的就是代替父親來參加葬禮的山鳥毛。
「我非常感謝您能提出這個建議,所需的費用我也不會客氣,但我希望能有個借據,等到我出社會工作之後就會償還……我稍微研究了一下,並不確定這樣寫有沒有法律效力,還麻煩您過目。」
原本完全不打算開立借據的山鳥毛看起來有些愣住,他接過借據後確認了上面那足以支撐生活費與妹妹學費的金額與依照銀行標準提出的貸款利率後對著眼前幾乎小他一輪的少女露出笑容。
「寫得很好,就這樣辦吧。」
山鳥毛並沒有拒絕也沒有勸說,很坦然地接受她的提議,而接下來直到她大學畢業之前,她都受到山鳥毛的許多幫助,也順利地進入薪水不錯的大企業工作,不到兩年便償還完欠給對方的錢。
在相處的四年間她很好奇對方為什麼會答應自己的要求,似乎回憶起那時而心情不錯的山鳥毛笑著回答。
「因為我很欣賞這樣的你。」
她也很欣賞這樣的他。
外人看上去是因為幫助自己而動了心思,但事實上她真正喜歡上他的原因是他總是看穿她的倔強與固執,同時也尊重在十八歲當時脆弱到幾乎不堪一擊的自尊。
她對善意及友好總是記得的特別深刻,想要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對他的友善付出所有,但在之後卻不小心也把自己的心給了出去,事後回想起那一切的追求都太過超過彼此的界線,直到她動了想衝上前質問她與那位挽著他的手出門的女性後她才突然清醒過來。
這樣的忌妒既沒分寸又太過醜惡,她不希望他看到自己的這一面。
她這種身分與閱歷本來就沒有發展的可能,於是清醒過後的她拉開兩人的距離,雖然每年的新年賀卡與送禮的基本禮數從未少過,但在那之後也刻意避開與他見面的機會,直到妹妹來到他旗下產業的幼兒園工作兩人才重新有了聯繫。
與黑道有關也已經是上一代的事情,身為第二代的山鳥毛雖然總是穿著白色西裝、帶著墨鏡,十足時的黑道老大模樣,但她知道他從未沾手那些,雖然薪水與制度比不上市區首選的幼兒園,但是卻是一個很安全的職場。
明明該放心,也該尊重妹妹的決定。
但她不想再與他有任何聯繫,也不想要在這個人面前露出連自己也討厭的表情。
兩人的談話讓她逐漸放下心防,聊天的內容也變得沒有那麼拘謹。
「晴子她……最近過得好嗎?在這裡有沒有遇到任何問題?」
「其實我並不常來這邊,但我想她是個好孩子,一切都沒問題的,」山鳥毛低頭專注地看著她,用像以往一樣溫柔的聲音開口詢問,「看來你跟他鬧得不愉快?」
「……就……一些,關於未來出路的想法有點不同。」
總不能在老闆面前說因為不想讓妹妹來到這間幼兒園工作才吵架,雖然她有控制狂家長的自覺。
幼兒園內還有一些正等待著父母接送的孩子,他們正在教室內與老師在玩著遊戲,而她注視著那個老師,忍不住想著這竟然是她的妹妹現在正在做的事情。
他對她的印象總還是停留在十八歲那年,別上畢業生胸針的她笑著抹去自己眼淚的樣子,她甚至沒有辦法想像她妹妹身為幼兒園老師快樂工作的模樣,都那麼大了被當成小孩子的確會生氣,她總覺得晴子並不會原諒這樣的自己。
「無論你們上一次說了什麼,我想岩井小姐也是一直想念著你的。」
她抬起頭來注視著山鳥毛。
他的表情誠懇認真,就像是多年前他面對著脆弱的自己所給出的肯定一樣,無法倒回的時光彷彿重新回到那一刻,她眨了眨眼睛開口:「……真的?她會原諒我?」
「會的。」
事實上在踏入這個幼兒園之前她總覺得晴子並不會原諒自己。
但在聽到這句話的這一刻、她突然想不起所害怕的事情究竟是什麼,但卻想像以前一樣在他的面前流淚──意識到這點的她趕緊低下頭阻止自己的失態,直到調整好表情才終於抬起頭來微笑。
「謝謝你。」
「不會,我也很想念你。」
山鳥毛平靜的這句告白讓她原先調整好的表情瞬間扭曲,她像個呆子一樣注視著他,思考著這個男人是不是沒有意識到這句話對自己來說有多大的殺傷力。
但顯然山鳥毛是完全有意識到並且是刻意這樣做的,他一如以往地保持笑容,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個手掌大小的盒子──朝著她打開,而落在她視線中的是一條項鍊。
項鍊的長度並不長,看上去墜子會落在鎖骨的位置上,而鍊墜的形狀則是一隻銀色小鳥,鑲嵌在眼睛上的紅色寶石與山鳥毛雙眼的顏色一模一樣。
「我希望你能收下這件禮物。」
她完全忘記之前裝出來的成熟慌張拒絕:「這這這……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去年的生日禮物我因為不知道你的地址而沒有送出,至少這一次就收下吧。」
「呃、」
沒有告訴他新的地址就禮數上來講的確是她的不對,山鳥毛提出這件事情讓她沒有拒絕的理由,至於前面那句話……她不應該再深入思考下去,於是她伸手打算接過那個盒子,他卻反倒收了回去。
「幫你戴上好嗎?我希望能夠看到你戴上的模樣。」
她晃著手拒絕對方:「呃,這有點……」
「乖。」
她臉一紅,瞬間忘記反抗,山鳥毛輕笑著拿起項鍊替她戴上,雖然沒有碰到她的身體但卻也夠讓她胡思亂想到紅透耳朵,一直到拉離距離才能讓她多少恢復冷靜。
金屬的冰冷落在了鎖骨上方,小鳥的眼睛鑲嵌的紅色寶石總讓她想起山鳥毛的雙眼,她告誡自己千萬不要想太多,但卻又被他接下來的告白炸得措手不及。
「雖說是為了補償去年的生日禮物,但其實這是我想追求你而送出的第一份禮物,希望你能意識到這件事情。」
以平常的表情說出驚人的話,瞬間無法反應過來的她呆呆地張著嘴巴,直到冰冷的墜飾逐漸被體溫溫熱後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想要保持冷靜提問,但想到最後只擠得出三個字:「為什麼?」
「我從以前就想這樣做了,可惜妳那時年紀太小,又因為一些原因而斷了聯絡,」山鳥毛輕描淡寫地敘述著她的刻意疏遠,「我並不著急,只希望你能好好考慮這件事情。」
她依舊說不出話,直到遠方逐漸拉近的車聲才終於打斷此時僵持的情況,她轉過頭看著在門口停下的小巴士,有一個年輕女孩正背對著他們與司機談話,熟悉的笑聲從車內傳出。
她的雙眼一直看著那個女孩的背影沒有移開,但卻退了一步,似乎沒有打算又或著是沒有勇氣上前與自己的妹妹打招呼。
看見這個狀況的山鳥毛走到了她的面前,擋住她投向門口的視線。
「先到會客室吧,之後我會請園長通知岩井小姐與你見面。」
山鳥毛倒也沒有催促著方才的答案,只是貼心地知道她需要一些心理準備,帶著她走向另外一頭的會客室。
後頭妹妹的笑聲依舊親切可愛,她一半在意著後頭的笑聲,另外一半卻忍不住關注著與她並肩同行的山鳥毛──這一切都像夢境一樣,把她錯過的美好都留在她的身邊。
接下來該怎麼面對山鳥毛呢?原本以為自己今天的難題只有妹妹的她開始煩惱起這個問題,但她也知道山鳥毛並不會強迫自己。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有些僥倖地想等與妹妹和好再考慮這個問題的她收回自己的視線,與他一起走向會客室。
Ending:錯過的美好